說不完的故事

我是最溫柔的目光

我是多餘的理解

我是勃起的陽具

我是不斷的憧憬

但我決不是愛

──節錄自谷川俊太郎〈關於愛〉

因父、及子、及聖神之名。

阿們。

願天父的慈愛，基督的聖寵，聖神的恩賜與你們同在。

也與你的心靈同在………

洪知秀恍惚的醒過來，聽見誦讀懺悔詞的聲音，悠遠的像下午三點的鐘響。他想起來了，每到禮拜三的下午，學校裡邊的教堂都會舉行彌撒。

很久以前，他還是專注看著十字架上的受難主。然而因為很久沒去，十字架也早就模糊成一片朦朧金屬。

屬於他的聖堂，在空無一人圖書室的最角落。他的十字架在他的懷中酣睡著。

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？十七歲是個難解的年紀，是個會開始追求信仰的年紀。

是個會為了信仰開始尋求死亡的年紀。

「知秀？」沙啞的聲音漫過了誦讀聲，洪知秀低下頭，看著腿上的黑髮少年迷濛的眨著眼睛。

氣窗落下一片光芒浮在兩人身上，落在尹淨漢的臉龐。他想起自己從幼時就看著的聖母塑像，象牙白的圓潤面龐含著微笑，矗立在大堂之上慈悲的俯瞰信眾。

「醒了？」

「彌撒結束了嗎？」

他搖搖頭，輕輕撥開對方落在額頭上的黑色碎髮。

「還沒。」他搖搖頭。

清澈的眼睛失去聚焦了好一陣子，尹淨漢輕輕握住自己的手，撒嬌似的用乾澀的唇瓣摩娑掌紋。

一下一下，搔刮血脈深處。「出去玩，好不好？」

尹淨漢是一隻白鳥，一隻突破青春破口而飛翔的白鳥。是他十七歲罪惡的背教，他甜蜜的異端信仰。

他們越過學校空無一人的後花園，穿越像是埋藏墳塚的草堆。陰影化成一片飽含星子的河流，漫過雜草堆，漫過兩個奔馳的白色少年。

漫過十七歲的叛逃。

知秀啊！快點來啊！會被教官抓的啊！

他看著在過寬的白襯衫下透光的軀體，似少女一般的黑色短髮飽含夏日的誘人溫度。逆光之下他快要看不見尹淨漢的面容，只是像一個聖徒追隨異相而去。

天使的聲聲呼喚，呼喚中世紀的幽魂再一次死在聖杯之中。

他是聖徒，一個甘願失去雙眼聽尋上主聲音的聖徒。

/

我向全能的天主和各位教友，承認我思、言、行為上的過失。

我罪，我罪，我的重罪。

越過雜草堆，後門破舊的圍牆盛放著花朵，兩人輕而易舉地攀爬過去，即使戴著小刺的草劃破了手心，卻完全感覺不到疼痛。沿著後門出去，他們聽見熟悉的攤販叫賣，彷彿天主經一般規律的推著冰櫃緩緩駛來。

「我要吃冰！」尹淨漢跑上前攔下攤販，迅速帶了兩支乳白的冰淇淋回來。

推著冰櫃的老人又咕噥著聽不清的叫賣聲漸行漸遠。

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劃開了刺痛，他回想著自己怎麼遇見尹淨漢，又是如何走出天主慈愛的懷抱。他記得在夏天最難熬的日子，在試卷倍數成長的日子聽神父誦讀，看著崩臉的修女，並肩與一群白衣黑褲的少年少女聆聽。

老師說那是來自天堂的聲音。

傾聽神的話，孩子啊。

但是天主似乎忘記鎖上天堂門，於是不甘寂寞的天使悄然離去。

他穿著寬鬆的白色襯衫與貼合的黑色運動短褲，帶著百合花的光芒，失禮的走進聖堂。

當教官與修女責罵的把少年趕出去，他卻記住了。記住了天使漾開的微笑彷彿暗夜裡的明燈。

於是他走進圖書室的角落，走進天使為他建築的聖堂，再也不離開了。

他逃離了彌撒，擁抱了最真實的信仰。

沒有天堂沒有地獄，是尹淨漢溫順的軀體成為他的贖罪祭。

冰淇淋融化的速度超乎他想像，一如光速墜落的戒律。

「啊，沾到了。」洪知秀回過神，果然乳白的黏稠液體沾在了衣領開口的大片位置，甚至透開了稀薄的布料黏到鎖骨上。

破舊的紅磚牆下，搖曳的荊棘勾勒出創世紀，他與尹淨漢在夏日之中開始赤身裸體。

當童貞都還存在之時，他聽見上主說，不可吃那果實。

/

尹淨漢輕輕湊過臉，伸出緋色的舌頭彷彿那顆果實，吐出莖芽纏繞了自己。

舌尖輕柔的擦過衣領布料，像戀人的親吻，天使的親吻撫癒了聖徒傷痕累累的軀體。

於是聖徒迷戀上了天使的親吻，甘願追隨飛翔的路線。

即使前面是萬丈深淵。

他感覺到那些被教條壓抑的黑色咆哮在體內高溫竄動，隨著尹淨漢的動作一點一點揭開早就腐爛的內在。

腐爛之中盛開一朵慾望的花。

以鮮血和骨髓交換，或許從他坐在聖堂裡捧著聖經時就悄悄在萌芽的羞恥。

只是都被尹淨漢溫柔的包容與理解了。

舌尖漫過衣領，以極為難過的速度弄上了鎖骨，他甚至以為下一秒就會被刺穿，回歸上主創造萬物的那堆塵土。

慾望的花開始瘋狂成長，沿著心臟深處破開四肢，破開他最難以啟齒卻早已腐爛的地方，用鮮血寫成一個名字。

尹淨漢。

但是瘋狂的成長又被尹淨漢如微風輕柔的動作和氣息緩緩包圍，溫柔得不能自拔。

舌尖漫過鎖骨，他甚至有種錯覺，這樣燠熱又甜美的感覺早就淋濕了自己。

牛奶濃郁的味道似乎越舔越糟，舌尖輕巧的像一個舞者漫過了熨燙整齊的衣領與鎖骨，黏膩感並沒有消失，緊緊的像一條蛇侵入身體，再也無法乾淨。

但尹淨漢微笑依然，美得像是他記憶裡的象牙雕像。

只是那種不合時宜的紅染上的雕像，變成舌尖與唇瓣的顏色，變成死亡與重生的顏色。

變成他面頰上沾染汗珠剔透的薔薇色。

變成那顆伊甸園的果實，盛放了亞當夏娃第一次慾望的體悟。

「弄乾淨了。」

「好好吃啊，知秀。」

他聽見天使的歌聲在角落猖狂成長，伴隨無盡的慾望花田，燃燒了天堂。

乳白色的冰淇淋落入了草堆之中，澆灌殉道者的骨骸。

於是少年在十七歲的時候當起了殉道者。

他虔誠的仰望天使，信仰紅色的吻，歡快的墜落而亡。

──2016.6.8 〈幫對方舔去衣服上的冰淇淋〉 

cr.Twitter@svt_joshu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