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經 那麼想和你說話
那麼想認識你
和你一起
站在窗前凝視遠方的風景
天空降下的光
霧中的雨
在兩點之間找到彼此
沒有太大的歡喜
沒有太大的悲傷
沒有言語
沒有聲響
這樣有多好
這樣有多好
───林蔚昀〈希望〉
六月驟響的暴雨總是措手不及。
「圓佑又遲到了吧?」
正在熱身的學長不悅的瞪著道場外的迷濛狂雨,沉重的像遠方山頭的雷鳴。
「呀,文俊輝。」
被叫喚的少年輕輕抬頭,滿眼都是疑惑。
「我說,俊輝。」
「圓佑呢?」
聲音斷斷續續的埋沒在雨中尋不到止盡。
像前廊下難以宣洩的水坑非要堆積到表面張力崩潰。
夏日午後的暴雨將悶氣都包裹起來,結束弓道社練習的文俊輝走在廊下,呼吸潮濕到令人難以平靜的空氣。
教室還是明亮的,起霧的玻璃隱隱透著光,還有燈下沉睡的人。
他抹開水珠,嘆了口氣。
果然是全圓佑啊,這樣任性。
伏在桌上享受空調的人睡得深沉,文俊輝忽然想起與全圓佑認識的第一天也是這樣一場午後陣雨。
在弓道社第一次社課中,所有人都整齊著裝的聆聽學長訓話。
全圓佑像一場午後陣雨炸進道場,整個人濕漉漉的,才穿上身沒幾天的嶄新制服悽慘的黏在身上。
即使被驅趕著去換衣服了還是濕漉漉的,黑色的瀏海下是一雙沉著墨的眼睛。
他記得全圓佑好瘦好瘦,瘦得連弓道服都快撐不起來了。
但是踏足的瞬間,上箭後,瀏海下的眼睛像一道天際的閃電,和箭羽同步打入了紅心。
昭告十六歲的第一場雷陣雨。
/
雨開始細密細密的下。
愛淋雨的少年成了自己同桌,還意外的成為進入高中第一個朋友。
全圓佑的時空似乎永遠與其他人不一樣。
社課時間蜷縮在教室睡覺,彌撒的時候待在社辦練習。
沒雨的日子背包裡永遠有一把青黑色的折疊傘,有雨的日子永遠不會乾爽的出現。
他像雨中一縷幽魂。
而自己站在廊下,以一步之差看著對方徐徐走來。
淋濕自己的生命。
搖了搖對方,文俊輝皺著眉頭把空調關上,息了燈。
他就不信這樣全圓佑不醒來。
果然對方聽到燈開關的聲音,才不甘願的伸了伸懶腰,暗下的教室就像已經半夜似的,他只看見全圓佑的眼睛。
濕漉漉的,就像窗戶上的水珠。
「你今天沒去,學長們很生氣喔。」
「他們有我厲害嗎?」
慵懶的聲音黏糊成高漲的濕度,文俊輝靠在門邊看著全圓佑,良久才緩緩回答。
沒有。
所以回家吧?
那你先走。我去公車站找你。
十六歲的陣雨開始增強,閃爍的電光擦出一種轉瞬即逝的情緒。
像是文俊輝每次捕捉到的線索。
他知道全圓佑有事情在瞞著自己,因為那股濕漉漉的氣息埋進了另一種味道。
「那你先走」。
他聳聳肩。
反正下雨了,很多事情都會隨之流逝吧。
例如纖瘦身子上的點點紅斑,在白色制服下若隱若現後,淋過陣雨就會化成凝結在冷空氣中的白煙。
文俊輝邊收拾置物櫃邊聆聽打在枝葉上的雨聲,撐起傘走進狂雨中。
如果說全圓佑是雨中的幽靈,他就是用傘將自己隔絕了雨水。
絕對,絕對不會戳破雨季的。
他要淡漠的安靜的看著一切,看著幽靈在雨中輕巧的奔跑,最後回到自己身邊。
他要撐起黑色的傘,讓自己不會陷入無解的溼度中。
來自全圓佑眼睛與過於纖瘦的身上,濕漉漉的氣息,令人窒息。
/
站在公車站下,文俊輝收起了傘,抬頭看著比平常下的還要猛烈的雨。
滴答滴答,沿著鐵皮的站牌落進水溝中,在雜草周邊圈起漣漪。
無奈雨的速度太快,聲音太大,漣漪來不及成形所以以一攤死水繼續存在。
「呀,那傢伙,走得出學校嗎……」
還有這場雨,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停?
文俊輝有些煩躁,公車已經走了四班,而他明明知道那傢伙根本不撐傘。
遠遠的,有人在化成煙幕的雨中徐徐走來。
走得很慢,因為他知道對方有近視,但又愛淋雨索性不戴眼鏡了。
或者藏起來的眼鏡在隱藏什麼嗎?
他不想問,他絕對不會跟著淋雨的。
「啊,俊輝,抱歉久等了。」
朦朧的聲音走進了公車亭,帶著近乎入侵的溼氣包裹了文俊輝。
他感覺到對方靠在自己身上,像打翻了一盆冷水,讓他不得不濕透。
「好累,俊輝。」
隱隱的笑意像突然放大的雨聲,昭告這一季的溼氣不會退散。
他記得圓佑好瘦好瘦啊,瘦得只要淋過一場雨就像赤著身體。
回頭看著全圓佑濕漉漉的雙眼,還閃爍著一層浮動的喘息。
明明幽靈應該是灰白透明的,怎麼會浮出蘋果般的色彩?
像毒藥一樣的紅色。
緊貼的白色襯衫早就起不了遮蔽的作用。
或許雨季之中就是要人類回歸原始。原始的軀體承載原始的慾望。
慾望在雨中咆哮,沿著文俊輝的視線落入了襯衫之下的軀體,他開始陷入無邊無際的想像。
想像雨季之中全圓佑的秘密。
秘密開始四散,像是砸在地上的水珠沒有方向。
纖瘦的軀體承受多少曖昧的悶氣。
雨還在不止息的下,卻沖刷不掉全圓佑身上的躁氣與紅痕,彷彿已經告訴自己答案。
那個他躲在傘下都不想知道的答案。
那個他刻意迴避空教室以及全圓佑行蹤的答案。
水珠沿著紅痕下一個虔誠的行路者,透過了鎖骨透過了胸膛說不清的事情,透進了模糊地帶。
最後隨著衣角的順序砸落到水泥地上,破碎了。
破碎的喘息像是在等待,抑或是昭告什麼事情。
為什麼雨還不停?
文俊輝閉上眼睛,迴避了全圓佑眼底的濕漉漉還有顏色不正常的軀體。
還有暴雨中的陌生味道。
他握緊傘,像是要握住最後一點理智阻止自己衝進雨中。
他不想淋雨,然而早就在不自覺間被全圓佑帶來的陣雨無聲又強勢的占有。
他不想淋雨,他不想。
可是全圓佑啊,是來自雨季中的幽靈,逼得他不得不跟隨。
「淋雨吧,俊輝。」
「不然公車會等很久的。」
黑色的傘落在了地上,少年與少年攜手奔入雨中,像一場萬劫不復的自殺。
我們的十六歲在模糊的陣雨中,曖昧成灰。
那些沒辦法說的秘密沿著身體曲線,以秒速六十公尺,砸擊心臟。
105.06.25
〈下雨天貼在身上的襯衫〉
Cr.Twitter@what_women_w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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